【48812】董改正：挂门套

  挂门套是吾乡的风俗。田地里种的，圈里养的，到季总要售出绝大部分，在不逢年不逢节不逢集的时分，人们便会去“挂门套”。地里的瓜果蔬菜，圈里的鸡鸭鹅，用板车推着，或是箩筐挑着，去往亲属较多的村子，一家一家送到门口，倚门挂着，等着他们来买，这便是“挂门套”了——这个“挂”字，多少有些酸楚——不必多说，主人见了，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。吃饭的撂下饭碗，打孩子的放下笤帚，吵架的停了口角，不管多忙，都要摆上笑脸，叫声“姑爷”“大侄”什么的，多多少少买上一些。一个村子下来，差不多也就卖完了。一次挂门套就完成了。

  我姨挨着生了四女一子，各个相差均为一岁，夫妻俩诚笃忠厚，一向以种田为业，家境可想而知。姨又心气极高，让每个孩子都上了学，夫妻俩一瞬间家里一瞬间田里，忙得抬不起头。到了农产品上市，少不得每年都要挂几回门套。我姨娘家，我姨姐妹家，姨夫姑姑家，姨夫舅家，他们家地点村庄，每年都要走三五趟。我大表妹阿银说，她春节都不好意思走亲属，一年走到头的，村里人看到他们，首要都是一惊，然后才揉开脸，摆上笑脸。

  不能怪，那个瘠薄的年月，谁的兜里又有多少余钱呢？同是种田，谁家没有萝卜茄子辣椒？都是从衣兜里抠出来的。但是，关于姨夫一家来说，他们不得不挂下去。要知道，在村庄的露珠集市上，卖的比买的少不了多少。每次卖完回去，不管姨夫怎样逗，我姨都笑不出来。她总算做出了惊世骇俗的决议，只种瓜类，南瓜、西瓜、香瓜、冬瓜等，以西瓜为主。姨夫坚持不懈地执行了。这种差异化的挂门套，为我姨多少赢得了一点心理上的安慰，也为家里多挣了收入。

  有个冬季的黄昏。“那年雪下得好早。”姨夫说。在回村的路上，他看见一辆寒酸的三轮车停在路旁边，车里一条条摆着上百斤胖孩儿手臂粗的莲藕。司机蹲在路旁边雪化处抽烟。姨夫认出他是这个村某家的女婿，也是多子女，常常挂门套。姨夫踌躇了一下，热心地招待他，说剩余的他都要了。那人坚持不去，姨夫抢过摇把，轰轰轰地发起，开到自家门口。

  姨夫兜里揣着的是四个孩子开学的膏火，给了那人一半。那人走后，姨夫怯怯地看着我姨，等着雷电交加，久久不见动态，细看，我姨脸上挂着两行清泪。姨说，做藕粉吧。“做出来的藕粉，卖出了藕的两倍价！你姨不是一般人呐！”姨夫笑道。

  姨夫夫妻俩都已六十了，现在承包了近百亩良田，种菜种瓜，仍然以西瓜为主。拖拉机不必了，改成了电动三轮车，收支骑着，卖瓜骑着。立秋日我去看姨，他俩正在地里摘瓜。搞好后，姨夫开车，我坐在姨夫身边。回头看我姨，她脸上刀一般的坚韧不见了，脸上笑脸如网，网里尽是慈吉祥满意。我问她还挂门套吗？她笑，不挂啦！政府有电子商务平台，剩余来的给瓜估客，咱们也装一些出去卖，再剩余来的你银妹妹在抖音上卖。姨夫笑，阿银卖的，还不多是乡里乡亲们来买。

  “还有啊”，姨夫说，“每年立秋日，咱们还会挂一次门套，给那几个村送西瓜。当然，不收钱啦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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